【也青】越人歌（中）
青到底是什么人？
王也不知道，只是当他跟着青，走入更深的山林的时候，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建筑群
大到宫殿，小至府邸宅舍，阡陌交通，井井有条，曲径通幽处甚至能看到随着小路蔓延的竹林
只是没有人烟罢了
王也看着那些鬼气森森的遗迹残骸半天说不出话，青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等着人惊慌失措，就听他琢磨了一会儿，说
“.......老青，你家挺阔的啊”
青又是一声笑了出来，眼角都泛起几分水光，一个劲的在心里想：这个人怎么这么有趣啊
自从与王也相识后，这几日笑的次数竟比自己前半生所经历的还要多，这么一想，青望向王也的目光不自觉的柔了几分
“你想住哪啊？我这里你随便住，想住王宫都行，怎么样？要不要体会体会当君王的滋味？”
王也不接他的话茬“随便住？那你住哪？我和你一起”
青一愣，似是没想到王也会想和他住，回答的时候仓促了些
“我？我住......我住的地方小，你去住别的地吧”
王也奇怪的看他一眼“再小也不至于连一个我都住不下吧？”
住得，或是不住得，这得用什么来衡量？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.........
青左思右想，瞧着王也在一边悠哉悠哉，还哼着歌，心里瞬间不平衡了，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在这苦恼
遂深深的望了人一眼，那目光只要不是瞎的都能看到其中的深意
他压低声音，缓缓开口
“你不怕我是什么食人的山精野怪？半夜捉了你去煮汤？不不不，煮汤不好，还是片了肉当下酒菜好了，若是还有剩的，那就再炸盘丸子，最后一点扔给山里的虫蚁鸟兽”
青越说越恐怖，却换来两个字
“不怕”
真是气人！他本意是想让这人知难而退，谁知这浑人竟全不怕他
唉！白瞎了刚才他的一番做戏
青踌躇了会，下定决心般，说：“行，那你跟我住一起”
也许真的与世隔绝太久，遇上个人就会忍不住与对方分享自己在无聊时做过的事吧
王也心情复杂的看着指甲上，用花汁点染的蔻丹，淡淡的红色轻而易举的突出了肌肤的白，不算浓烈的颜色像是位刚睡醒的佳人，慵懒又美丽
非常恰到好处的美丽，不会缺一块，也不会溢出指甲外的地方
..........如果被涂上蔻丹的不是自己就好了
“青”他咳了一声“大男人的，涂蔻丹不好吧？”
“你说的也是”青若有所思的“那我给你换个颜色”
我说的明明不是颜色的问题！
王也眼睁睁看着青自然的放下红色，拿起了................金色
！
王也卡住他的手腕，警告的喊了一声
“青！”
青瞥了他一眼，笑“好了好了，不逗你了”
眼见着青收回拿着蔻丹伸向他的手，转而往自己指甲上涂去，王也松了一口气，左右看看，似乎记得青和自己说过，竹林那边有一个小水潭？
“青，我去把这些洗掉”
“去吧去吧”
青头也不抬，专心致志的涂着指甲，王也只好照着自己记忆的方向往竹林走去，隐约中，那一身黑色，走过寂静无垠的竹海，向着无人知晓的秘境而去
王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，但如果有什么秘密就这么大喇喇的摆在你面前，那么谁都会想去看的吧
他瞪着水潭下的石板，皱眉：
这些石板，一共四块，第一块是在一个宫殿上，一个人坐在上首，一个人在下方站着，后面一群人在站着的人身后跪拜俯首
第二块石板是一个人走在前面，后面的人身上，手上都背着或拿着东西，只有最前面的领头的人两手空空
第三块则是一群人在建造着房屋，宫殿，看样子就是现在的这个地方
第四块是.......第四块有些模糊了，但不是被岁月冲逝的痕迹，反倒像是人为破坏的
四块石板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石块，看样子应该还有第五块石板，可惜被人砸了
每一副石板上都有一人，胸前挂青石
王也现在在很认真的思考：
是该和青说自己没看见呢？还是直接问他，然后再告诉他自己不在意呢？
“你在看什么？”
一句幽幽的问话在耳边响起，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，青就站在了他的身后，还故意偷偷的凑到他耳边去，就为了吓人一跳
“看这些东西”
对于青的故意恐吓，王也在这住了几天，已经相当习惯了，他这几天总算是看出来了，青这一身温和随性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喜好作弄人的坏心眼，当王也习以为常了之后，青还对此还表示过遗憾
“我没想到，你竟然还是一位王子”
听了王也的话，青愣了愣，似在回忆着什么，却想不起的样子
“王子？哦，是，王子.......”
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他迅速回过神，掩饰道
“不过是以前的事了，什么王子不王子的，过眼云烟，过眼云烟”
又问“诶，你身上怎么这么脏？”
王也把青的失态当做是亡国的痛楚，没有过多的追问，只答
“刚才摔了一跤”
“哦”
青应了一声，又说天不早了，该回了
于是两人就一起回去了，踩着奇怪的步伐，怪异至极，却都默契的没有问出口
在两人一同从竹林返回去的过程中，王也观察到，竹林中，有一些竹子上有过划痕，还有零零散散的字迹，一模一样的字，不同的字迹，一撇而过，然而就算如此，他还是努力的辩了出来：越
越？越什么？
要想搞懂一个字的来历，就必须联想到与之相关的人————青
青是什么人？
时隔多日，王也又把这个问题捡了起来
一个亡国，流落到这的王子？可青像吗？
不像，至少在他见过的王子中，没有一个王子的性格像青一样
他疑惑着，冥冥中觉得不是，可又有谁能说天下王子中就真没有青那样性格的？
可若是，他就不该如此随意的对待那些珍稀宝物
是的，王也认出来了，红色的蔻丹是普通的凤仙花，但金色的则是用金子研磨后得的金粉，青点燃山路时用的灯是青铜做成的宫灯，精致得不像话，衣物多为锦缎丝绸，这些青衫素衣，一旦染了脏污，就被他满不在乎的拿去扔掉，可偏他又爱穿这些单色的素净衣裳，屋角散落着碎裂的玉珏，看样式，不是环佩，就是玉璧，且不说工艺了，就拿材质来说，都是上好的，而就是这样的好东西，或是被人无意间掉落在地，或是为了听个声响就随手一抛的掷落在地板上，被人记录了重要讯息的锦帛竹简，他爱放就放，不爱放就扔在一边
奢侈至极又挥洒如土，说他淡泊名利，其实他只是不在乎，淡漠得不像自己的东西
可若他不是...........那他又会是什么人呢？
唉
王也默默叹了口气，他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，只是对上青，总是不自觉的想要去探究更深
“你在想什么呢？”
肩头被人拍了一拍，不等王也回头，青就自己从他身后转到了他面前，刚沐浴过的身子还未擦干水，一层素衣贴着仍遗留着水渍的肌肤，昏黄的烛光下蒙上了一层暖光，笼在袖间的手指，染着淡淡的水红，衣领处半遮半掩的投下暧昧不清的阴影，明暗迷离间，王也感受到自己的某种念想在蠢蠢欲动
“........”
“怎么了？”
“..........你头发没擦”
“哦”青顿了顿“太长了，不想擦，等它风干”
王也无奈，揪过人的一缕长发
“你就是想让我帮擦吧”
青笑眯眯，不答，人却乖乖的背对着，坐到了王也身前
王也捧着这长发，如捧月光
青的头发实在是太长了，之前束起的时候还不觉得，等他一把将发簪拔了，这堆在头上的发掉下来，直坠到小腿处，一捞，捞起一缎顺滑如流水的青丝
说来也奇怪，青的皮肤很白，非常白，却不是苍白，也不是玉白，而是雪色的白，碰一碰就从指间传来冷意，寒了一片
天将转凉，却还只着一件青衫，飘逸且单薄得让人心惊，王也自己看着都冷，青却不觉得
青饮酒，他自己酿了一个地窖的酒，满满当当的好酒，每天都饮，饮之前必须加热，喝得两颊生起红晕，别人饮酒是越饮越醉，他饮到最后，精神爽朗，完全没有要喝醉的意思，也只有这时候，才能触碰到他一点活人的体温
他自己喝还不够，非要拉着王也一起喝，王也知道自己什么酒量，推脱着敬谢不敏，但每次他都能把王也缠得不行，到了最后，肯定是王也先妥协，接过酒杯，抿了抿杯沿，刚好就盖过了青印在杯上的唇印
一到了这时候，青就笑，吃吃的笑，笑得王也心如鼓擂，完全不敢去触他的眼神，目光游移着，却还是忍不住把人放在自己的余光里
青吃饭，只吃冷的，每次王也自己吃着碗里的热食，再看看他拿着一双象箸，夹着饭粒，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送，分明难以下咽的样子，王也就一阵莫名其妙的愧疚，但愧疚归愧疚，饭还是要吃的
青还散步，每天走路都不带停的，经常这里走走，哪里转转，路过王也的时候，就停下来片刻，和人搭上几句话，又走了，有时路过也不停，就这样径直从人身旁走过去
这让王也觉得自己就跟这位公子的宠物似的，高兴了招来在他身旁转几个圈，不耐烦理了就无视掉
就这幅作态，可谓是把“魑魅魍魉，邪魔外道”八个字诠释得彻底
除此之外，青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炼丹房了，老是神秘兮兮的说自己在炼能让人成仙的丹药，还反问王也要不要，结果王也说要了，他又笑说自己骗人的，最后指着人的鼻子大笑，调侃
“这个世间哪来什么能成仙的丹药？怕想要成仙，还是做梦来的要快罢”
王也也不在意他的调笑，平淡的“哦”了一声，又问
“那长生呢？”
这一回，青没有回答，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开
王也对青很头疼，青这个人啊，滑不溜手的，难对付极了，每次你从他那里打探出一大堆东西的时候，他就在最后告诉你说，你刚才打探的消息都是我乱说的，别信，千万别信啊，啊，当然，你要是当真了，那我也没办法
青呢，也觉得王也棘手，你到底想要打探我哪方面的消息啊？你说啊，你说了我才好把信息透露给你不是吗？当然啦，信息是真是假就要由你自己来判断了，可王也不说，他只是会在你松懈的时候突然来一句，你都搞不懂他到底是有意的，还是无意的，反正你乱说了一通之后，告诉他你其实刚才全都是在胡扯，期望看到对方变色的脸，结果他“哦”了一声，轻描淡写的把这篇翻了过去
嘿！什么意思啊你？！枉我绞尽脑汁编那么一大通，你怎么能就给我回一个“哦”字？！！
反正两人试探到最后，通常郁结的是青，而不是王也
现在这两人都维持着一种怪异的和平
王也不提青从白山至黑水一路布下的阵法
青也不提王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，又是怎么从那些他用之如常的东西中辨别出它们的价值的
唉，都是有身份的人哪
两个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
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某一天，那天，青面上带着病态的红晕，异常兴奋，轻裘，缓带，宽衣，敞开的衣衫，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，拖着缀在后尾的衣摆，挥舞着广袖，行走间翻涌起一阵白浪，飘飘欲仙，石板上绘着的那块青石也明晃晃的挂在他颈间
青和王也说，说自己的族人回来了，他要去迎接他们
王也就问他，什么族人？在哪里？
青就指了指脚下，蔓延至山脚的台阶，笑着说，哪呢
然后纵身一跃，跳了下去，还带着满足的意味
后来？后来王也就记不清了
记忆中闪过青又哭又闹的情形，满脸是泪，一下子哭着求王也放开他，他要去看他的族人，一下又破口大骂的问王也为什么阻止他和家人团聚，恸哭的同时又大笑出声，疯癫狂狷，痴态尽显
两人撕扯着，挣扎着，在地上翻滚
后来不知过了多久，青没力气了，趴在王也身上，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，蠕动着，凑到他耳边，说，我知道我的族人再也不会回来了，但我还是想在幻觉中再见他们一面，这是我的执念，你为什么要阻止我？
说完还恨恨的在他脸上咬了一口
“嘶”王也吸了一口凉气
这咬得，本来就疼，再让那眼泪一沾，更疼了
疼啊，疼得心里都发慌
青爱干净，王也知道，所以到了最后，就算在泥里滚了一圈，全身染了脏的也只有他一人，青仍旧是一身素净
他给青洗了浴，没办法，这位脾性大得出奇的公子啊，要是醒来看见自己一身脏，还不得啄死他？
王也琢磨着，安顿好了人，他就向着这片建筑群里最高的一个走去，他知道哪里是什么，是炼丹房
推开了门，扫了一圈，这个炼丹房什么都有，但也什么都没有
该有的炼丹炉，药草，药石，丹砂，丹鼎，华池、研磨器、绢筛、马尾罗等，应有尽有
说没有则是因为，这些工具都被废弃到了一边，有些甚至还被摔坏崩裂，承受了主人的脾气之后，被扔在了一旁堆灰
只有一些药石还完好无损的放在案前，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地图，上面大大的一个字————“越”
果然没跑了，就是这了
王也一声长叹，心有戚戚：怎么就让我给找到了？
每朝每代的帝王君上，在享受过人间极致的玩乐之后，希求的一定是这世间最难以达成，也最无聊的玩意
————长生
在君上决定让那个炼丹师上殿的时候，王也就知道了，无论是多么开明，多么尊贵的君主，都逃不开长生的诱惑
所以他用“曾与炼气士修行过”为借口主动请缨，接下这项寻找长生之路的任务
“姒子无余，向南望东。烛引白山，萤通河川”
那个炼丹师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
他记着了，却没放在心上
他觉得荒诞，却有人信
世间的道理或许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，没有余地可讲
有人信得至死不渝，而后千方百计都寻找不到
王也不信，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，不光找到了地儿，还找到了人
————『姒子无余，向南望东。烛引白山，萤通河川』
姒子无余：夏朝少康庶子于越，姓姒，号曰无余，越国之称始此。这里指的就是百越之地的越国
向南：向着南边的方向
望：期望，盼望
东：青，东方色也
而『烛引白山，萤通河川』的意思，在他踏入白山，被青带着渡过了那条黑河后，已经不言而喻了
越国的国君也曾让人去寻长生，向着南边的方向而去，而带领着这些人的是......青？
这句话算是解了
但是，最后一个疑问：这从时间上来看，至少传了百年的东，到底是不是青？
是每一代的头领都叫做青？还是青就是百年前的那个“东”？若青就是百年前的“东”，那他是怎么活到现在，还貌如少年的？难不成他们真的做到了？长生不老？
王也想不通，而风中又传来了歌声
“滥兮抃草滥.........”
“予昌枑泽........予昌州”
“州鍖州焉乎......秦胥胥.......”
“缦予乎......昭澶秦逾.......”
“渗惿随河湖..........”
州鍖州焉乎.......摇船渡越，果然是越啊
王也叹息，一脑袋的妖魔鬼怪还没清完，又被这愈发凄厉的歌声所扰，这下好了，彻底乱了
那歌声满是颤音，蕴藏了急切与哀泣
王也听了就明白了：
是青在催促他，催促他回去
最后他眼中倒映着火光，眼见焚得差不多了，伸伸懒腰，趿拉着步子往回走
就让这些害人的东西都烧了吧，反正也用不着了
他耸了耸肩，一阵轻松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《越人歌》真是妙
我在动笔之前去查过资料，如今的浙江就是古代先秦时期的越国，可不正好是阿青的家么？至于也总在的北京，是古代的燕国
还有阿青的这个青字，也非常符合我的设定，真是..........太妙了
最后一点：有朋友看出阿青是吃了什么才有这样的异常行为的么？